溯航II （六）
脚步声正在逼近，激光枪的锁定提示音像死神镰刀划过空气的低啸，收藏室仿佛一瞬间变冷了。沢田纲吉慢慢从保险箱开关上收回手指，双手战战兢兢地举过头顶。
怎么办，真的要说出Primo他们的存在吗？会造成不可逆的影响吗？坚持不说的话会被当成图谋不轨吧？会被激光枪当场削断脖子吗？现在夺路狂奔能逃走吗？Primo他们拿不到东西的话会无功而返吗？如果和这个人好好请求一下，会得到理解放他走吗？九代知道真相的话会帮他吗？
无数念头在脑子里同时乱窜，后背沁出冷汗，膝盖发软，头一回违规的沢田纲吉几乎要当场晕过去。对方正在逼近，他却除了等待奇迹外束手无策。
怎么办？怎么办？会死吗？
他没有机会再想什么对策，左手腕被人骤然握住，竟然没有被反剪双手或者直接卸掉关节，仅个人终端眨眼被拆下来。来人似乎谨慎过了头，率先将终端丢进防爆袋，压缩封口，远远抛开。
……诶？当作爆炸品了吗？
探针信号被核防爆袋封闭，红外与监控同时恢复，看不见的射线与无数监控探头缓缓罩成一张网，像捉一只小飞虫一样将他牢牢锁定。不等沢田纲吉作出反应，来者将防护面罩一掀，露出一双翡翠色眼睛，微型扩音器同时关闭，脱离了电子变声，焦急而担忧地唤道：“十代首领！”
熟悉的音色让沢田纲吉骤然放松下来，险些当场栽倒。他放下手，深呼吸了好几下，汗水好像也跟着活了过来，沿着脸侧滑下去。
“狱……狱寺君，是你啊……”
“我收到异常警报就赶来了，谁挟持了您吗？有别的爆破品吗？有危险品的话立刻告诉我，我来处理！”
沢田纲吉愣了愣：“挟持？”
狱寺隼人也愣了：“您没有被挟持吗？那您来收藏室为什么会体温异常、紧张恐惧，还在个人终端里带着未知电子产品？”
两人面面相觑，沢田纲吉猛然想到安检区的红外扫描和未报备的探针，恍然大悟地捂住了脸。
结果还是考虑不够周到啊……
时间紧迫。狱寺隼人刚完成外太空任务回来，这段时间轮班担任地球总部安保系统总负责人，他都亲自冲进来了，门口恐怕早就围了一圈警卫，防爆组特有的防护装备已经在门口叮叮作响。沢田纲吉逼不得已，只得长话短说：“狱寺君，我需要对初代首领的血做个基因扫描，很重要，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能帮我吗？”
“什……！”
狱寺隼人诧异地与那双恳切的眸子对视，一秒意识到自己坏了十代首领的事，当下也来不及跪地道歉，终端还在防爆袋里一时半会拿不出来，简单粗暴让防爆组出去更容易出问题。他当机立断先用安保指挥权一键断了收藏室的监控和红外探测，随即越过沢田纲吉按下保险箱的开关。箱门弹开，他毫不恭敬地抓出那根装有百年古血的雕花钢化玻璃管，往沢田纲吉手里一塞，另一手指向墙角一条不起眼的金属边框。
“非常抱歉，来不及检测了，十代首领。那里通向负二楼，是收藏室工作人员专用通道，可以直通地面。安保已经关闭，您尽快回试验基地，其他的交给我。”
直到在狱寺隼人暗中帮助下顺利返回空间站，沢田纲吉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拿到血的基因扫描结果，这是初代首领拜托他的事，结果他直接把血带走了，还让朋友因为他而莫名其妙陷入危险的境地……
好过分啊，我怎么就走了！……不走的话primo他们怎么办？……可是果然还是好过分啊！
他纠结着将单人舰停靠在空间站，打开了舰载通讯：“Primo……咦，Primo？”
三个通讯灯都亮着，频道里却一片诡异的死寂。沢田纲吉顿时头都大了，不会这里也出问题了吧？！那头终于好像刚反应过来一样，仓促地回应：“啊，十世，我们都没事。辛苦你了，你那边怎么样？”
似乎气氛哪里怪怪的。沢田纲吉有点犯嘀咕，但此刻不是纠结情绪的时候。他迅速将来路上组织的语言一股脑往外倒：“基因扫描出了点问题，所以我直接把血带出来了，正一君给你们配的临时终端上还有扫描探针，Primo，我们可以在空间站做个交接，抓紧时间扫描。我的行动可能已经引起总部注意，我的朋友也被牵扯进来了，所以……嗯，我们需要动作快一些，然后我得重新把血带回总部，不能让狱……让我的朋友替我背这口黑锅。”
通讯里一片窒息的安静，半晌，Giotto终于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看不出来，玩得挺大。”
沢田纲吉：“……”
一腔愁云惨雾当即破功，几人在通讯里笑出了声。沢田纲吉窘迫地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辩解什么，张口结舌地吭哧两下，忽然觉得自己这胆大包天的操作也不知道是被下了什么蛊，连后果都不顾了，想着想着也无意识地一起傻笑起来。
“还能有闲心说俏皮话，不错。”Gatling配合着缓了缓气氛，“既然已经拿出来了，先做扫描办完正事，大不了回头Giotto交给你押着去交差，记得让你那个朋友一口咬死了是彭格列初代老大干的。”
沢田纲吉心想安检记录明摆着，九代又不傻，何况你这么卖同伴真的没问题吗？嘴上不好多说，只得干巴巴地应付着：“啊、啊，是，那先交接？”
在空间站停靠交流五分钟，没有收到强制扣押命令，也没有收到问责讯息，说明还没有东窗事发……但愿狱寺君能稍微蒙混过去，半个小时就好……但是这么大的事情，安全部门肯定已经发现了吧，千万别随随便便直接定罪啊……
沢田纲吉忐忑地设置交接模式，两台个人舰自动调整磁场和航行速度，交接端口预热。他将血放进太空箱，推进交接轨道，等待个人舰对接，然后打开舰载通讯文本页面。咬着嘴唇思索了几秒，他认真地输入：“血是我拿走的，与狱寺君无关。——沢田纲吉。”
接收人：Reborn。
发送。
不知谁在放音乐，隐约的钢琴曲叮叮咚咚在四艘单人舰中同步回荡，不吵闹，也不会在一同沉默的时刻太令人窒息。Giotto深呼吸几下，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因为Gatling和Alaudi在身边就任性地情绪外露，迅速挑了挑需要沟通的信息，清清嗓子开口先询问道：“十世，检查过你的单人舰吗？”
沢田纲吉没反应过来：“啊？检查？”
“有没有多余的耳朵。”
通讯里手忙脚乱的几声叮咚，电磁波干扰开始滋滋响，堪比电焊钻脑。三人沉默着忍了一会，听到那边“没有发现窃听”的宣告，同时松了口气。
“是这样，我们刚才分析了一些信息，发现当年的记录存在时间偏差，以及一定的、呃，机密技术外泄或者说重新开放，抱歉有点难解释，你可以理解成，我们发现了新线索。”虽然做好了心理建设，提起这部分，Giotto发现自己仍然不可避免地语无伦次。他为自己糟糕的表现叹了口气，干脆开门见山，“十世，我能知道你们研究白色圆形装置的原因和理论基础吗？我是指，它所提供的时空穿梭功能。”
“……诶？这个……”
通讯一片安静，三个人都在等待回答。沢田纲吉下意识看向窗外，地球像一只蓝色的虹膜，他相信有人正穿过这只虹膜望向他。三年前开启的项目至今初见成效，但这项技术的研究时间何止三年、甚至何止三十年，他们只是恰好赶上了好机会，能亲身体验这项技术投入使用而已。
“是构建在平行世界理论基础的能量场理论，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是正一君和强尼二的合作成果，也包括斯帕纳的设备运作设计，还有很多前辈的理论构建框架之类。这部分不是我的专业，所以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让正一君解答会更清楚一点吧。至于原因，当时九代说……”
——“总有一天，会有人需要回到当下，也会有人需要回到过去，而只有纲吉君，我可以相信不会让它被用在错误的地方。”九代这样解释着，将授权文件递过来。试验场竣工，加密项目正式启动。
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懵懂地接过重担，朝着未知忐忑前行。
“……现在想想，九代他们说不定猜到了未来会发生什么。”
浩瀚星空在窗外发着荧荧的光，两台单人舰逐渐靠近，交接倒计时又跳了一分钟，双方同时伸出交接轨，进入对接模式。Giotto调出个人终端里的资料，盯着大标题《能量场跃迁与时空理论报告》看了一会，又默不作声地关上了。
“谢谢你，十世。是我有些神经过敏，这和我在查的不是同一个理论框架。”
本以为多少抓住了线索，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滋味并不好受，失落感在所难免。Giotto打起精神看了一眼交接倒计时，还有两分钟。翻了翻基因扫描设备使用说明，内心感慨这安检技术究竟是遭到了多少次入侵破坏才能达到如今的水平。
个人舰系统提示轻轻震了一下，Reborn的回复标识闪在了沢田纲吉的屏幕上。小小的黑色R字母在信封图标的右上角不紧不慢地一明一灭，就足够让他心跳加速、手足无措。
让他滚回去？还是一通嘲讽？或者直接革职？
沢田纲吉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指心一狠点开回复。光标滑至屏幕正中央，像花一样绽开，信息简洁明了地摆在中央，就两个词。
“九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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